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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7章 阿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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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,尹忠玉當場石化。

吳僉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尹忠玉,滿是震驚。

吳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想笑又不敢笑,若真是五兩銀子買這份熱鬧看,那也是值了。

夜嶼長眉挑了挑:“很餓?”

尹忠玉默默松開食盒,幹巴巴笑了兩聲:“那個……屬下不過是好奇,大人的食盒裏裝的事什麽,若是好吃的……屬下也想去外面買一份。”

夜嶼淡淡瞥了他一眼。

“裏面裝的是飯團。”夜嶼淡淡答道,頓了頓,他又道:“外面買不到。”

尹忠玉一楞,以為自己逃過一劫,連忙道:“飯團?屬下還沒見過呢,真是新鮮……呵呵呵……”

夜嶼面無表情地開口:“既然辦公的時候,你有空看新鮮,那便去將練武場那些梅花樁全部修整一遍罷。”

尹忠玉面色微變:“梅花樁!?”

練武場有上百根梅花樁,昨日還有人來報,說有幾十根梅花樁都松了,需要安排人去修繕並重新釘穩。

尹忠玉嘴角抽搐。

夜嶼擡眸看他:“有問題?”

尹忠玉苦笑著應聲:“沒有沒有,屬下樂意之至!”

尹忠玉只能哭喪著臉,去練武場了。

夜嶼收回目光,繼續與吳僉事議事。

“這些日子,我會先去各分部巡視一番,逐個了解情況。在述職會前,將京城附近所有分部,都摸一遍底。”

吳僉事聽了,頷首道:“大人辛苦了,若有什麽用得著屬下的地方,還請隨時開口。”

夜嶼又看向吳鳴,問:“徐一彪如何了?”

吳鳴連忙斂了斂神,道:“回大人,已經提到詔獄了,只等大人提審。”

夜嶼微微頷首,道:“就現在罷。”

詔獄就設在錦衣衛指揮司中,罪行重的罪犯,往往被關在最底層。

詔獄下層密不透風,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潮濕味,鮮有人至。

詔獄的石墻坑坑窪窪,上面只零星點了幾盞油燈,十分昏暗。

整個詔獄的地面,也由厚厚的石板組成,人一旦被關進來,絕無可能逃出去。

夜嶼暗紅的飛魚服,掠過幽暗的石墻,他踏階而下。

靴子踩在石板上,發出“噠噠”的響聲。

詔獄底層的人聽到,下意識擡起頭來。

徐一彪手腳都戴著鐐銬,靜坐在監獄之中,他勾起唇角,冷冷笑道:“是什麽風把指揮使大人給吹來了?”

夜嶼淡淡瞥了他一眼,走完最後一步石階。

吳鳴跟在他身後,眼神戒備,看似有些不安。

夜嶼淡聲:“本座也沒想到,會在這裏見到徐大將軍……要知道,這詔獄底層,可是招待貴客的,連梁潛都沒有資格住進來。”

徐一彪輕笑一聲:“如此說來,本將軍還要感謝指揮使的照顧了?”

吳鳴搬來一把椅子,夜嶼緩緩坐下。

“徐大將軍客氣了。”

夜嶼氣定神閑地坐了下來,絲毫不像身處詔獄之中。

徐一彪看了夜嶼一眼,道:“指揮使大人今日過來,有何貴幹?”

夜嶼淡聲:“還請徐大將軍,把江南兵器廠一事交代個清楚。”

徐一彪笑了下,道:“指揮使大人有本事,自己去查啊!何必來問本將軍?”

他生得五大三粗,一臉橫肉,鐵鎖拴在他身上,都顯得細了不少。

夜嶼悠悠道:“既然徐大將軍自己不說,那皇上那邊,本座就按自己的說法回稟了。”

徐一彪面色頓了頓,道:“你!你休要含血噴人。”

夜嶼笑了下:“本座哪敢冤枉徐大將軍?江南兵器廠的兵器,本座已經呈給皇上了,皇上安排與兵部新引進的兵器做了比對,確實是同一批。”

夜嶼凝視徐一彪,似笑非笑道:“皇上大怒,說要將所有的次兵器都找出來,每找到一件,就在徐大將軍身上戳一個洞,直到身亡為止。”

徐一彪臉色一僵。

他顫聲道:“你……你敢!”

夜嶼:“皇上授意,本座有何不敢?”

徐一彪跟隨皇帝多年,深知他的品性,在人身上戳幾百個窟窿這種事,他不是沒有幹過。

徐一彪斂了斂神,語氣緩和幾分:“夜嶼,我徐一彪與你無冤無仇,你為何非要將我拉下水?”

梁潛被抓的時候,徐一彪便有些緊張,但梁潛好歹沒有主動暴露他。

是夜嶼一點一點,抽絲剝繭般,將他挖出來的。

夜嶼擡眸,冷冷瞥向徐一彪:“無冤無仇?”

這句質問寒氣逼人,徐一彪隔著監獄柵欄,都感知到了。

他面色一凜,下意識退了一步。

片刻後,夜嶼斂了神色,笑起來:“錦衣衛誓死護衛皇上,徐大將軍背叛了皇上,那便是錦衣衛的仇人。”

徐一彪眸色微瞇,道:“夜嶼,你可不要得意太早,你若是敢動本將軍,自會有人收拾你!”

“徐大將軍指的,是梁王麽?”

徐一彪面色一僵。

他抿唇不語,心中卻有些駭然。

他與梁王的往來,一向都十分隱秘,夜嶼是如何得知的?

吳鳴站在夜嶼身後,頓時有幾分心虛。

不過好在徐一彪並不知道,吳鳴曾為梁王所用。

夜嶼將徐一彪的神色盡收眼底,淡聲:“徐大將軍如今進了詔獄,要出去,恐怕不容易。”

說罷,他站起身來,道:“如今擺在你面前的,只有一條路——將罪行全部招供,本座可向皇上求情,保你全屍,三族以外免受牽連。如果徐大將軍還想繼續守口如瓶,那本座只得請你嘗嘗詔獄酷刑的滋味了。”

徐一彪一雙眼睛如鷹隼一般,死死盯著夜嶼,道:“夜嶼,你做人如此不留餘地,小心不得善終!”

夜嶼笑了下:“本座能不能善終,還無法預料。不過徐大將軍,必然是不能了。”

說罷,他不再看徐一彪,轉身,吩咐道:“用刑,到招供為止。”

吳鳴面色微頓,連忙稱是。

旁邊的獄卒立即迎上來,“啷當”開鎖,要將徐一彪提出來。

徐一彪面露驚慌,他兩手握住詔獄柵欄,道:“夜嶼!你別走……我們談個交易如何?”

夜嶼沒理他,繼續向前走。

徐一彪心裏明白,若經歷一輪詔獄的酷刑,不死也要半殘,他心下一橫,急急開口道:“皇帝暴虐,不念舊恩,你就算對他再忠心,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!良禽擇木而棲,你不如同我一起投靠梁王……”

夜嶼忽然頓住步子,回頭,目光落到徐一彪面上。

徐一彪以為他起了興趣,頓時精神了幾分:“怎麽樣?若你願意,我可以向梁王舉薦你!待他日梁王出頭了……”

“良禽擇木而棲……”夜嶼低聲,覆述了一遍這句話。

徐一彪楞住,有些疑惑。

夜嶼冷笑一聲:“徐大將軍不愧是靠著賣主求榮爬上來的,居然還敢妄圖策反本座。”

徐一彪眸色沈了幾分,道:“夜嶼,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。”

夜嶼笑了笑:“徐大將軍,難道連自己怎麽當上將軍的都忘了?”

徐一彪勃然變色。

當年,他不過是永王府的一介馬夫。

因武藝出眾,又肯吃苦耐勞,永王便將他送到軍中歷練。

徐一彪很快便脫穎而出,沒幾年就升任了校尉,後來在永王和名將葉乾的舉薦下,被破格提拔成將軍。

可他升任將軍不久,永王府便一夜之間從雲端落入塵埃,成為上一任皇帝的眼中釘、肉中刺……與永王府相熟的文官、武將無一幸免,唯獨徐一彪安然無恙,還堂而皇之地站到了太子身邊。

徐一彪盯著夜嶼的背影,一字一句道:“你還知道些什麽?”

夜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,卻開口道:“事到如今,徐大將軍,可有一絲後悔?”

徐一彪眸光頓住,嘴角緊抿。

他突然想起多年前……自己百無聊賴地躲在馬車後面,撿起一根樹枝便開始練武,其餘的馬夫嘲笑他賣弄,而那高貴清俊的王爺,自角落緩緩走出,露出讚賞的笑容。

“如此身手,做馬夫可惜了,你可願投軍報效國家?本王可以為你舉薦。”

徐一彪尚且年少,他目瞪口呆,反應過來後,喜不自勝,跪地連連磕頭。

“多謝王爺賞識!徐一彪此生做牛做馬,都要報答王爺的恩情,否則不得好死!”

……

徐一彪閉了閉眼,道:“罷了。”

一語成讖。

夜嶼擡步離開。

吳鳴跟在他身後,心情也有些覆雜。

還未等他們走出詔獄,便聽得詔獄下層,發出一聲慘叫。

吳鳴跟在夜嶼身後,看不見他的表情,卻能感覺到,他的步子有些沈重。

夜嶼和吳鳴回到衙門之時,吳僉事已經去飯堂用膳了。

尹忠玉去了練武場修繕梅花樁,還未回來。

夜嶼踏入衙門,看了一眼吳鳴。

夜嶼:“去用飯吧。”

吳鳴詫異了一下,以前夜嶼極少與他說公務以外的話。

吳鳴下意識開口:“大人不去嗎?”

夜嶼面色淡淡:“不必了。”

夜嶼沒打算進食。

吳鳴笑了下:“對了,屬下見大人帶了食盒……這是董姑娘做的早膳罷?”

夜嶼微怔,忙了一上午,他差點忘了這個。

夜嶼沖吳鳴微微頷首。

吳鳴猶豫了一會,終於開口道:“屬下有句話,不知當講不當講。”

夜嶼擡眸看他,淡聲:“什麽話?”

吳鳴仿佛下定決心一般,開口道:“屬下見過董姑娘為大人準備吃食,每一次都盡心盡力……大人若不吃,大可以告訴她……若是拿了又不吃,董姑娘應該會傷心的。”

吳鳴說完,面色有些不自然。

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些話來。

夜嶼面色微頓,凝視他。

吳鳴又解釋道:“屬下在家之時,內人就是這樣……如今她身懷六甲,仍然每日要親自為我下廚,這是她的心意……屬下不願辜負。董姑娘對大人的關心溢於言表,大人應該也深有體會……”

夜嶼沈默一瞬。

吳鳴見他不說話,心底也有些不安,道:“屬下失言了,若有不當之處,請大人責罰。”

夜嶼開口:“我記下了。”說罷,他擡眸,對上吳鳴的視線:“多謝。”

吳鳴楞了楞。

他極少像這樣直言不諱。

自從下江南,與夜嶼、尹忠玉敞開聊之後,他便放開了不少,如今能試著表達一些自己真實的想法了。

吳鳴心中有些雀躍,轉身離開衙門,向飯堂走去。

夜嶼坐在桌前,目光落到眼前的食盒上。

這食盒不大,一只手恰好握住,他一把揭開蓋子,裏面的飯團還好好的,一點沒散。

夜嶼端起飯團,飯團已經有些涼了,不如早上那般香味濃郁。

夜嶼眸色微頓,拿起一個飯團,靜靜送入口中。

輕輕一咬,飯團緩緩裂開,胡蘿蔔和青瓜等已經涼透了,甜爽中帶著絲絲的涼,米飯仍然帶著煎過焦香,但不覆之前的軟糯,連上面的醬料也凝固了。

已經錯過了它的最佳賞味期。

夜嶼想起今早那驚鴻一瞥,心頭一動。

他知道那是樊叔有意為之,但……仍然移不開自己的目光。

她笑容甜美,認認真真準備飯團,手上雖然帶著凍傷,卻依舊將飯團煎得香噴噴的,擔心他來不及,還特意用食盒裝了來。

他看著餘下半個飯團,涼涼的躺在手裏,似乎有些可憐。

夜嶼眼眸微垂,沈思不語。

都督府。

添兒一口氣吃了三個飯團。

舒甜和秋茗,從一開始擔心她不吃,變為擔心她吃太多了。

添兒吃完第三個,還想伸手去抓飯團,卻被舒甜攔住。

“添兒,就算飯團好吃,也不能暴飲暴食噢!”舒甜溫聲道。

添兒皺起了小小的眉毛:“什麽是暴飲暴食?”

舒甜笑道:“就是一下子吃很多很多……這樣對胃腹不好。”

添兒有些不情願地縮回手,道:“夜嶼叔叔不吃也有胃疾,添兒多吃些也不行嗎?”

舒甜柔聲安慰道:“你若喜歡,舒甜姐姐下次再做給你吃,別撐壞了肚子。”

聽到這話,添兒重新笑起來,甜甜道:“舒甜姐姐最好了。”

舒甜伸手,幫添兒擦了擦小嘴,道:“雖然食物的味道很重要,但是小孩子不可以老是挑食,不然會長不高,還會笨笨的。”

添兒乖乖點頭。

舒甜摸摸添兒白凈的小臉蛋,忽然又想起了難民村的小米。

她語重心長對添兒道:“添兒,你可知,在當今世道,很多孩子連吃飽、穿暖都是奢望。舒甜姐姐之前認識一些孩子,他們靠乞討為生,兩三日能吃上一頓飽飯都不錯了,過得十分淒苦。”

添兒眉毛垂下來,有些同情地問:“真的嗎?”

舒甜頷首,她輕聲道:“人和人的處境,實在是天差地別……若我們有能力,可以分享一些食物給那些可憐人,就算不幫,也不要浪費食物,好不好?”

添兒懂事地點點頭:“添兒記住了!”

舒甜莞爾:“添兒乖。”

“舒甜姐姐,今日陪添兒玩捉迷藏好不好?”添兒眨眨眼,她想玩捉迷藏已經很久了,可每次和秋茗玩,總是被她找到,很是無趣。

舒甜抿唇一笑:“好。”

“舒甜姐姐,南苑太小了,我們去花園裏玩!”

說罷,添兒便拉著舒甜的手,興高采烈地奔出了南苑。

舒甜對都督府並不熟悉,之前來的時候,幾乎都是晚上,還未在大白天出去逛過。

出了南苑,走上主道才發現,原來都督府是個五進的大院子。

都督府環境清幽,連家丁侍女也看不到幾個。

添兒熟門熟路地帶著舒甜來到花園。

這花園比舒甜家的院子大多了,此時正值冬日,花園裏的臘梅開得正好,恍如粉嫩的一片雪海,唯美高潔。

舒甜楞了楞,低聲:“真美……”

添兒日日看著臘梅,已經沒什麽新鮮了,她迫不及待道:“舒甜姐姐,我們就在這裏玩捉迷藏吧!你蒙上眼睛,數到二十才可以來找我噢!”

舒甜俏皮地笑了笑:“好,那你可要藏好了。”

添兒又對秋茗道:“對了,秋茗不可以偷偷幫忙!”

秋茗忍俊不禁,答道:“奴婢不幫忙,添兒小姐放心。”

添兒這才高高興興地去找地方躲了。

秋茗站在舒甜身後,見到添兒和舒甜親親熱熱玩在一起,也忍不住彎了彎唇,她許久沒見添兒這麽高興了。

舒甜站在梅林之中,老老實實地數了二十個數,才睜開眼睛。

秋茗掩唇笑了笑,道:“董姑娘可以開始找了!”

舒甜點點頭,她其實也像個半大的孩子一般,喜歡陪添兒一起玩。

舒甜一襲月白長裙,烏發如雲,施施然在梅林裏穿梭。

她繞過身邊的梅樹,細碎的花瓣恰好落下,染到裙擺上,仿佛一副唯美的畫卷。

秋茗看得楞了楞。

她突然明白,樊叔為何讓她打扮董姑娘了……就這模樣,完全不似尋常人家的姑娘。

舒甜在梅林中踱步,她東張西望了好一陣,都沒有見到添兒的蹤跡。

不久後,舒甜找遍了梅林中的邊邊角角,一無所獲之下,頓時有些郁悶。

她求救似的看向秋茗,眨了眨眼。

秋茗攤手,搖頭。

舒甜哭笑不得,她只得穿過梅林,走向花園的另一面。

“添兒……你在哪呀?”舒甜一面找,一面喚道。

此時,添兒正躲在涼亭的桌子下面。

她聽到舒甜呼喚,縮了縮身子,有些緊張,又有些竊喜。

舒甜沒有發現添兒,越走越遠。

這花園比她想象得還要大,她似乎迷路了。

她試著回到梅林,但卻走到了一汪池水邊。

池水碧玉,冒出些許根莖,想必夏日是有蓮可賞的。

舒甜站在池邊,環顧四周,想找人問路,忽然發現一個陌生的身影。

幾丈開外的岸邊,有一位衣著華貴的婦人,臨風而立。

她著了一身絳紫色錦緞衣裙,長發高挽,步搖雅致。

身後跟著兩個侍女,一個侍女走上前去,低聲道:“老夫人,池邊風大,奴婢扶您回去罷?”

那婦人不語,依舊呆呆地站著。

兩個侍女面面相覷,有些無奈。

突然,一個侍女看見了舒甜,輕喝一聲:“何人在此?”

都督府裏,幾乎從沒出現過陌生的面孔。

那婦人聞聲,便也轉過頭來。

舒甜怔住。

她看起來年過四旬,但依舊十分美麗。

額前光潔,姿態高雅,眉間溫和……看著十分面善。

舒甜斂了斂神,連忙走上前去,正要解釋。

豈料,還未開口,那婦人便怔怔看著舒甜,震驚中帶著喜悅,還有一絲不可置信。

侍女見她如此情狀,頓時變了臉色:“老夫人?”

老夫人幾步走近舒甜,一把拉住她的手,嘴唇顫抖:“阿嫣……你終於來看我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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